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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路上忽然觉得冷。或许是这场雨,带走了炎热却留下了清寒。在风中疾驰时,于是觉着冷。其实却知道,这冷,缘自于那个叫树生的女人。一个上午沉浸在《寒夜》书中那个终日雾锁的山城,看着那淡青呢子大衣在眼前晃来晃去,感受着那欲冲破樊笼桎梏的挣扎却又最终失去所有时的痛苦,终于将这情绪带到了现实生活,带给了我这个软弱的人。
故事其实很平淡。一对儿平凡的夫妻,怀揣着曾经的奋斗梦想,却终于在现实生活的重重压力之下将棱角磨平。最终,一个悄然病逝,一个黯然神伤。
平凡的故事架构,却备不住作者细细的打磨雕琢,在那反反又复复的男主人公近乎怯懦柔软的心理活动之下发散出璀璨的光芒,最终成就了一部有着不朽现实意义的小说。
它反映了那个独特的年代,那个慌乱到人心惶惶前途渺茫感觉四面楚歌的时代。它背倚着那个民不聊生风雨飘摇的场景,集中刻画了一个平凡的家庭:婆婆、媳妇与儿子、丈夫,这种种因冷漠和抗拒而相互隔绝疏离的原该是最亲密的人际关系。
那样忙乱而又躁动的场景,令我想到了站台。同样是纷乱嘈杂的场景,四处奔散步履匆匆的行人,面上的冷漠一如既往。也许,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会有着各自鲜明的对比与时代特征,但无可否认的,有一些场景与事件会重现重印。只因为,故事的主角是人。
看故事,早已不问好人与坏人。好与坏,这两个字所标注的范畴太广,以至于使我怀疑仅靠它们是不是能如实反映出纷繁复杂的人性和人心。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你又如何能简单划分以“好”和“坏”?你能说文宣是好人坏人?你能说汪母是好人是坏人?你能说树生是好人坏人?
我只能说,《寒夜》,似一潭不甘沉寂的水,在看似波平的水面上悄然泛着涟漪,愈往下探秘,就会愈加发现其下那汹涌的波澜。
每个人都在呐喊。文宣想:母亲和妻都不理解我,也不肯为我着想,为着我而放下彼此间的争执,我活着真累;树生想:婆婆打一开始就反对我,瞧不起我,从心底里厌恶我,而他,却又从不肯替我辩解几句,即使说出来了,那话也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我活着真苦;汪母想:这个儿子,我养了他长大,育了他成材,却要活生生被另一个女人夺走,而这个女人还每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荡,我活着真是受罪。
这三人,在各自的世界里挣扎,在共同的世界里互相伤害,直到唯一岌岌可危的维系被打破,于是树生远走,文宣病倒,汪母独守。一个注定的结局,争执到了最后,一切化为了乌有。理想,奋斗,自由……
这不是我们早年所见过的《婆婆、媳妇、小姑》那样诙谐的剧本,它不是讲述家庭伦理之战,它讲的是病态的社会,矛盾的心理,人在自我与他我之间挣扎,思想里更深一层的东西。
可还是有爱情的罢?通篇故事里文宣这个男主人公是爱着他的妻,他的树生的,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么树生呢?这个毅然离开家庭舍弃亲人奔向自由的新时代女性,她可是爱过爱着的么?掩卷时,我如此这般问自己。
不期然的,却是跳出这样一个场景:当树生满怀着抗战胜利的喜悦,迈步向她那个向往依恋依靠着的家,思念牵挂着的有着文宣的自己的家走回来时,她该是爱着这个家,爱着自己的丈夫文宣的。虽然,她一直认为这个家太缺乏温暖,这个丈夫太过于软弱,可是,她一直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不是吗?那么,树生,也该是由始至终的爱着的。
她在月下乘着黄包车轻轻的回来。她的眉宇间有着轻盈的笑,有着深深的牵挂与浓情。当她踏出车外,当她向着她的“家”迈步时,她是愉悦的,满怀希望的。只因为,她始终认为,这个才是她的家。她的没有自由却有温暖与关怀的家,是让她觉着被人等待被人牵挂的家。
星空下,为谁风霜立中宵?当树生失落的站在寒夜的院中簌簌发抖时,我才发现,巴金老人,留给了树生这个女人太多的残忍。头顶这一抹月光能取代她心中那摇晃的烛火,那一双凝望的眼眸么?怕是不能罢!何其残忍,在她自以为寻找到了自由之时剥离了那鲜有的自由感觉,在她以为幸福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时又蓦然点醒了她掌中已空寂的事实。
这一夜,这个叫树生的女人,为着她曾经的骄傲她曾经的自尊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
她原来不曾想过,她的名字早已揭示了她的一生。树生树生,依树而生。“妾是丝箩,愿托乔木”,她就是那株纠缠乔木的丝箩,原是要依着文宣这棵乔木而生。她更不会想到,她以为全力依靠的这棵乔木不堪雨打风折摇摇欲坠时,竟会将所有险死还生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抽离开去,以为终于还彼此一个适度生存的空间时,却不曾回头,看到自己背上被拴牢的他的生存命脉,也不会知道,自己的错误抉择最终令得两人双双倒下。丝箩与乔木,早已互相依赖而生。她以为留下了生存的空间,却不知挖断了所有的退路。哦,树生。
作者何其心慈,他选择了让一个男人得以完成自己的夙愿,悄悄的离世而去,却将所有生的烦恼留下给这个叫做树生的女人。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男人吧?他宁可给自己心爱的主人公安排一个英雄史诗般黯然消魂的震撼离场,也不愿让他在那样该是喜悦的充斥着巨大胜利的场景之下卑微的活着。如一个女人般懦弱而难受的活着。
所以,最艰难的选择和最痛苦的结局最终留给了树生。你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当年你自己做出了抉择影响了你的一生,如今,这个自主权,也还扔还给你。自古轻松唯一死,活着,何其之难。遥想巴金老人这样安排结局时,我就想,他的心是硬的还是软的?将所有的褒与贬留给了树生,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想,我是爱着这部《寒夜》的,更是会爱着作者笔下的树生形象的。因为,她会是一个活着的,却又矛盾着的人。看厌了高、大、全的影视屏幕形象,当看到这个似从战乱纷争中跌跌撞撞爬过来的女人时,是会让人觉着又哀又怜又同情,又气又怨又揪心的吧!
喜欢这个树生,也不仅因为她是书中塑造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更因为在她身上凝聚了从前、现在、今后无数个在生活深潭里苦苦挣扎求生或浮或沉的身边人。每一个女人,都或多或少的能在树生的身上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而这个影子的主人,是我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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